汉江流域矿产资源富集，怎样实现可持续发展——“中原磷都”探寻动态平衡之道
钟祥地处汉江中游，磷矿石储量5亿吨，资源主要集中在汉江边的胡集、双河、磷矿3个乡镇。
以往，“胡双磷”地区磷矿粗放开采，既浪费资源，又破坏生态。
如何在“金山银山”与“绿水青山”之间探寻动态平衡，走高端化、精细化、绿色化发展之路？
2月20日，湖北日报全媒记者蹲点“中原磷都”胡集镇，调研汉江流域磷化产业转型发展之道。
痛定思痛后的“取与舍”
新洋丰中磷、鄂中农业科技、世龙化工、世宇新材、丰乐肥业……驱车胡集镇矿区，几十家大大小小的磷化工企业一家挨着一家，高塔烟囱林立，重型矿车往来穿梭。
资料显示，胡集镇磷矿保有储量2.7亿吨。作为全国重要的磷复肥生产基地，胡集镇29家规上工业企业中，有27家来自磷化产业链，磷矿石采选能力达520万吨/年，磷复肥产能580万吨/年。
磷化产业有力带动当地经济发展。2022年，胡集镇规上工业产值193亿元，固定资产投资45亿元，税收3.57亿元。最新“中部百强镇”榜单上，胡集名列第11位，连续多年蝉联湖北第一。
胡集镇距汉江仅十余公里，磷化工产业在带来经济效益的同时，资源消耗高、粗放发展，也严重威胁当地生态环境。
“2018年以前，晾晒的衣服、种的蔬菜经常被白灰覆盖。”丽阳社区居民薛兴科说。
濠沟村三组62岁的村民王华财说，以前村办小选矿、洗矿、磷肥厂污水乱排，造成水稻不结穗，严重时全村半数水稻减产。
钟祥市生态环境综合执法大队胡集中队队长周琦列举了一组数据：2018年胡集镇空气优良天数仅144天，穿镇而过的南泉河总磷含量超标17倍，高峰期群众一年环保投诉80多起。
因环境污染问题，钟祥市、胡集镇曾多次被中央环保督察组通报，要求限期整改。
胡集镇党委书记胡涛介绍，环境污染严重影响当地农产品销售、招商引资，发展难以为继。
“关停一大批小而散、污染大的企业，短期看，的确损失了数以亿计的资源费、税收及工业产值，但看长远算大账，若不关停，今后造成的污染损失、治理成本不知比现在所收的税费高多少倍！”镇长王大海表示。
痛定思痛，胡集镇“壮士断腕”：
实施“关改搬转”——无证开采的依法取缔；年开采规模10万吨以下的一律关停并转；产能不达标的小肥料企业全部关停。为此，胡集陆续关停6家采石料场、29家机制砂企业；累计淘汰普钙、磷铵等低端磷肥企业22家，仅保留5家，淘汰落后产能132万吨。
整合低端磷肥企业——胡集镇腾出标煤指标8.7万吨，为大项目落户腾出能耗和环境容量空间。
此外，该镇多方筹资1亿多元，历时4年解决南泉河总磷超标问题，17公里长的南泉河碧波重现。全镇空气优良天数从5年前的144天升至2022年的290天，群众的环保投诉下降70%以上。2022年，钟祥市上榜全国第六批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。
产业升级的“守与转”
流域综治成效明显，但治本还需绿色转型，究竟如何“转”？
钟祥市科技经信局局长韩德炎认为，磷化产业对生态环境虽有影响，但不能谈“磷”色变，更不能放弃磷化产业谈转型。
胡集现有矿化、矿肥等规上磷化工企业17家，其中，新洋丰中磷是全国磷复肥龙头企业新洋丰旗下最重要的生产基地，规模与技术实力雄厚。
向高端磷肥转型。引导新洋丰中磷、鄂中农业科技发展硝基复合肥、水溶肥、缓释肥等高端肥料，硝基复合肥专用于果茶等经济作物，水溶肥专用于水肥一体化，缓释肥肥力释放时间长。新洋丰中磷先后建成硝基复合肥等高端肥料生产线和40万吨水溶肥生产线。鄂中农业科技60万吨果蔬专用肥生产线已投产，40万吨硝酸复合肥拟于6月动工。
向新能源材料转型。荆门是华中最大的动力储能电池生产基地。生产磷酸铁锂电池需大量磷酸铁，胡集抢占先机，规划年产40万吨磷酸铁项目，新洋丰中磷、鄂中农业科技和世龙化工等企业均参与其中。
向磷系精细化工转型。按纯度，磷酸分为工业级、食品级、电子级等。电子级磷酸是芯片制造的重要辅助原料，被称为磷化工“皇冠上的明珠”，食品级磷酸是重要食品添加剂。目前，新洋丰年产10万吨精制磷酸等4个精细化工项目即将开工。丰乐肥业投资1.2亿元、年产1万吨对甲苯磺酰氯项目投产，预计年产值1.3亿元；今年6月还将投资1亿元生产上游原料甲磺胺等产品，年产值可达6亿-7亿元，是前者的5倍。
胡涛介绍，为加快磷化工转型，胡集已启动“万亩千亿”计划，即在省级开发区胡集经开区拿出1万亩地，发展磷化工新能源、精细化工产业园，目标产值1000亿元。首期已规划收储土地3000亩，刚签约落户的总投资120亿元新材料产业园项目已完成选址。
走进新洋丰中磷、鄂中农业科技、大峪口等企业，厂区内绿树成荫，闻不到刺激气味，磷石膏利用企业世宇新材还获评“国家绿色工厂”，一条石膏板自动化生产线长300多米。
以磷化产业链招商，循环发展，把生态做成产业，是胡集探寻保护与发展动态平衡的另一路径。
祥福化工是一家氟水处理企业，利用磷化工副产品氟水生产冰晶石和氟化铝。氟水主要成分是氟硅酸，系高污染危险废物，回收生产出的冰晶石和氟化铝，广泛用作化工行业的助熔剂。“一年处理氟水20万吨，既解决污染问题，还纳税360多万元。”公司生产厂长王大保说。
丰乐肥业生产医药中间体过程中，产生的副产品稀硫酸和稀盐酸，处理排放既易污染环境，又造成资源浪费。公司上马新设备，年回收稀硫酸2万吨、稀盐酸1.83万吨，年增加产值近千万元。
技改提质的“快与慢”
走进新洋丰磷酸铁加工车间，机器轰鸣，工人紧张忙碌。
为推动公司产业升级，新洋丰中磷与常州锂源、格林美等公司合作，加快进入新能源电池材料领域。去年，新洋丰中磷第一套5万吨磷酸铁项目建成投产，该项目也是全国首套5万吨磷酸铁生产线。
“一吨磷酸铁利润至少6000元，5万吨年利润达3亿元。”荆门新洋丰中磷肥业有限公司总经理何月安介绍，该公司规划的20万吨磷酸铁项目全部投产后，年产值在40亿元左右。
磷酸铁广泛用于锂电池正极材料磷酸铁锂生产中。搭乘新能源汽车的东风，新洋丰中磷先行一步，其他企业纷纷跟进，鄂中农业科技5万吨磷酸铁项目预计5月建成，另外5万吨项目在建；世龙化工10万吨磷酸铁项目已规划，伺机而动。
一个个磷酸铁项目快速上马，有的企业并没有盲目跟风。中海油公司湖北大峪口化工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表示，目前国内多地快速上马磷酸铁项目，市场已趋于饱和，磷酸铁价格已从去年高峰期的吨价2.6万元降至1.2万元左右，现在跟进上马磷酸铁项目，市场风险较大。
大峪口化工前身是1958年成立的荆襄磷矿，是钟祥最早的磷矿开采企业。在磷酸铁项目上的冷静，源于公司在技改转型上的教训。
1991年，大峪口上马矿肥结合项目，1995年建成投产，但两年后因市场行情变化被迫停产。2002年，中化建、中信达入驻大峪口，将矿肥结合生产线改成磷酸二铵和复合肥生产线。2009年，公司将磷酸二铵项目扩产一倍，总产量达80万吨，但2012年投产后，磷酸二铵市场已饱和，效益大幅下滑。近几年，该公司将重点放在水溶肥、果蔬专用肥等高端肥料上，已持续盈利。
因技改转型受阻的还有金鹰能源。公司2008年成立，曾投资16亿元建24万吨液氨、甲醇项目，2014年建成投产后，2017年引入北京一家上市公司，匆匆上马总投资18.6亿元的年产30万吨合成氨项目，最终因上市公司投资方向变化导致项目资金链断裂，今年初氨醇项目才复产，合成氨项目仍在寻找合作伙伴。
在钟祥市委书记周军看来，磷化产业转型应立足资源禀赋，坚定不移调结构转方式。转型路径多样，既不能等，也不能急，更不能跟风，而要牢牢把握高质量发展大趋势，做好加减乘除法，在快慢之间精准选择，行稳致远。
算经济账，更算生态账
湖北日报评论员
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，这一理念已成为全社会的重要共识。
走近东临汉江、西枕荆山的钟祥市胡集镇，沿途大大小小的磷矿企业、高塔林立的化工园区，引人注目。
胡集镇是工业重镇，至今已有60余年的磷矿开采加工史。曾几何时，一些人将丰厚的磷矿资源视为“挣饭吃”的手段，靠着开矿办厂“卖石头”发家致富。相伴而生的，是尘土飞扬、烟雾弥漫、噪音起伏，过去还有农户庄稼因“跑粉”事件而减产。
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。近年来，各地越发深刻地认识到，面对大自然的馈赠，绝不能索求无度，既要算经济账、发展账，更要算生态账、长远账和民生账。
当地一则环保整改案例引人省思：由于上游企业废水排放不达标等原因，南泉河在环保督察中被发现总磷严重超标。治理过程历时四年，总投入超亿元，其代价不可谓不大。治理一条30多公里的河流尚且如此耗时费力，偌大的汉江流域一旦遭遇生态破坏，其治理难度可想而知。
走好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的平衡木，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实现的，关键要看两者“不可兼得”时，敢不敢动真碰硬、会不会见招拆招。近年来，胡集镇痛定思痛，大力实施“关改搬转”。“早转比晚转好，主动转比被动转强”“谁转得快，谁就能占领市场先机”，在当地领导干部眼里，打好打赢传统产业转型升级这场攻坚战，没有退路可言。一些身处转型阵痛期的企业表示，宁可舍弃一时的经济效益，也绝不能触碰环保红线。
“家底”再厚，也经不起无度挥霍；经济再强，也不能丢了发展底色。钟祥以转型升级为抓手，推动磷化产业高端化、精细化、循环化、高效化发展，虽然困难重重，但由此释放的经济效益、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逐步显现。胡集镇空气优良天数，从5年前的144天攀升至2022年的290天，就是一个最好例证。破除“唯GDP论英雄”的发展迷思，将“靠山吃山”转化为“靠山发展”，孕育更多高含金量的“绿果实”，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“富”。
保护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，保护一方青山绿水就是发展。湖北江河湖库众多，长江、汉江、清江三大流域连通着上千条河流，串联起全省近千个江汉湖群及湖库湿地，构成了千湖之省、荆楚大地的筋骨与脉络。确保各大流域生态安全，意义重大，责重千钧。
以水系为纽带，各流域内自然、经济、社会、文化等要素紧密关联，构成了“自然-社会-经济”复合生态系统。这决定了，守护流域安全底线，需要各地着眼全局、做好自己，让产业产品更具“环保气质”，让变动不居的水不受污染，让钟灵毓秀的山脉免遭破坏。湖北矿产资源丰富，临江企业众多，尤需把握好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的辩证关系，找到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平衡点，促进流域生态环境良性循环和流域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。
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李剑军 祝华 通讯员 周勇 汪龙
责任编辑：王肖利
编 审：程小年 董硕
总编审：童志勇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