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下,我摊开手心,那里躺着三颗紫藤的花籽。黑咖啡色,坚硬、饱满,形似成熟的蚕豆,只要稍加盘玩,马上就油黑发亮。这三颗花籽来自湖北蕲春一个叫金沟的地方,是我亲手从山上一棵粗壮的野生紫藤上摘下来的。
这也是一种缘。在大别山深处陌生的小山村,我没有遇见最美的紫藤花,却看到它的果实。它们被豆荚一样的外壳包裹着,细长形,枯萎色,错落有致地悬挂在树上。倘若没有人理会,想必用不了多久,它们就会掉落在地,慢慢被尘土覆盖,耐心等待春天来临,重新生根发芽。
我相信这三颗紫藤花籽暗藏与众不同的信息,因为它们的出生地金沟,是个很值得留下来细品的地方。
我是在2016年元旦那天到达那里,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,就和一帮朋友下车沿着溪流的方向往上走。枯水期,沟底溪石露出真实的面孔,有肥大圆润,也有瘦骨嶙峋,各有各的模样。带天然花纹的石头,似一幅幅天价的抽象画,有着只可意会,无法言说的意境。溪水,清澈无比,扭着柔软的腰肢穿行在石缝间,似一条美丽的水蛇,带着冰冷的顺滑,给你指尖的凉意。溪边有芦花摇曳,更多的枝桠在等待春风的呼唤,一夜就能绿满山野。由于地势落差,溪流或高亢或舒缓,在低洼处形成一个个小水潭。碧波轻漾,给坚硬的石头增添了几分润泽之气。忽想到这金沟之名,莫非这里有金子?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地上搜索,又忍不住大笑起来,还真盼着一脚踢出块狗头金来?
带路的是当地一位资深户外爱好者,他告诉我们前方有一块天然的猴脸石。恰逢猴年即将来临,若能与此石合个影,也是一件乐事。于是一行人在“猴脸石”的诱惑下,手脚并用地寻觅而去。沟属于尚未开发的处女地,故景致充满了野趣。那些荒草和树木看似杂乱无章,却给人一种自在的洒脱。而我莫名联想到“寂寞花无主”的惆怅,心微微地疼了起来。
经过一脚踩空滑倒,落水湿身等种种“意外”,在带路人无数次的“就在前面”四个字的鼓劲下,我们终于找到了“猴脸石”。只一眼,就不禁为大自然的神奇叹服。此石块看起来也普通,青色,层叠状,夹杂有白色细纹。那猴脸在一处小平台上,两只眼睛一竖一横,有鼻有嘴,呈上宽下窄的笑脸状,很有喜感。这是谁的杰作?如此惟妙惟肖。我不禁又痴了起来。
在金沟村的那顿午餐也是极难忘的。对一个热爱美食的人来说,吃是头等大事。走进一户农家,泥墙土灶,原生态的食材,老妈妈笑眯眯地给我们做她的拿手好菜。墙上,挂着一条条风干的鱼和肉。桌上,即使是一盆常见的青菜,也吃出了与往日不同的味道。捧着饭碗,无意中抬头,看到半阁楼上放着三口崭新的寿棺。马上有人说,好兆头,新年第一天看到此物,必健康长寿又有官运。做官从没想过,我还是笑纳健康长寿吧!
我们是饭后去的山上。废弃的古窑,让我尝试着去触摸这块土地的故事。据了解,这里是南宋末丞相陈宜中后裔居住的地方。当年,陈丞相为了躲避战乱来到田桥,改陈为田,距今已有七百多年历史。金沟与田桥一山之隔。时光推移,随着田桥那边人口剧增,就有人迁到金沟,落脚生根,开枝散叶。古时候,金沟是以烧石灰为主业,再加上辛勤劳作,生活很富足。到现在,山上还保存有十几座烧石灰的古窑。这里还有很多石洞。当年红军挺进大别山,石洞就是红军们的栖身之处。原来,金沟不只是金色的,还有艳丽的红。
在一个古窑边,我遇到了那棵野紫藤。从没有见过这么粗的紫藤,不知在山里长了多少年。可以想象紫藤花开的时候,会有着怎样的盛景?在山中穿行,发现这里树即是藤,藤就是树,或相互偎依或纠缠不清或各自立门户。地上还多类似于水仙样的石蒜类植物,郁郁葱葱。
走着走着,耳边忽闻飞瀑的声音。这山中隐藏着三叠瀑布,一叠比一叠有气势。飞瀑下有平坦的巨石,盘腿而坐,双手合十,闭上眼,聆听天与地的私语。这是一个洗心洗肺的好地方。深深地吸一口,感觉思维都清晰了许多。想起城市弥漫的雾霾,那种令人窒息的痛,不知何时才能减轻?空气、水和食品,已成为当下真正的奢侈品。
金沟的主人说,我们来得不是时候。等春天,这一万多亩山林,一百多座山头,满目皆是花呵!白色的桐花,粉色的野樱桃花,遍野的杜鹃花烈似火焰。还有雀禾花、野栗子花,像一串串色彩各异的灯笼,在风中招摇。而古银杏树、古樟树、桂花树,在山里都属平常之物。夏天来,可以沿着溪流边玩水边观景,用一只细竹编的箩筐就能抓到鱼。到了秋季,随处可见红艳艳的野果子,而树叶斑斓,浓重似油画。说这些话的时候,我看到主人眼中的骄傲和自豪。
站在城市高楼的窗前,我已经看到金沟四季的风情。记忆中的众山看似萧瑟,暗中却在积蓄着力量,不信你听那水,活泼、灵动,像调皮的孩子在山涧间嬉戏。树与藤,无论落叶还是常青,你都不能忽视它们的存在。至于花,在我握住这三颗花籽那一刻起,已在心田发芽。它们说,要给我一个大别山独有的春天!(沈珈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