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用笑成一朵深秋菊花的灿烂,迎接着母亲及我姐弟四人的到来。我看到您分明没有想到,失联这么多年的我们找到了您。我们只听得懂您的笑,却听不懂您零乱不清的话语,可那又何妨?我们已深深的读懂了您的欣喜若狂。
您不断的搓着不知所措的双手,满头花发似寒冬中菊花的叶零乱无堪。我在屋角落的桌子上找来一把梳子,母亲一把接过给您梳理。您瞬间成了母亲身边的乖妹妹,虽一直在笑,一直在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。
母亲把带来的棉袄给您换上,边换边说,这傻妹子你怎么都长矮了呢,这么冷的天只穿着单鞋,这该冻死了啊。阳春这个孩子也不晓得心疼人,再困难也要给娘买双棉鞋呀!
母亲从您旧棉袄的口袋里翻出一个布质的小包,里面装着四、五个打火机,一些一元的硬币和一张五元的人民币。母亲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全部的零钱(我们要给红色的钱,母亲不让),装好装进新换的棉袄口袋里。您笑着按按口袋,然后往后退。
大弟说,包里装了钱,肯定会用钱,给些钱让姨儿平日里买些东西吃吧?
母亲坚决不同意,说她会弄丢的。待会儿给个红包燕舞,让他平时多买些。
我轻轻的拉过您的手,您的脸迅速绽放成一朵硕大的深秋红菊。手冰凉冰凉的,不肯让我拉。我说姨儿您还记得我吗,认得我和两个弟弟吗?您的头点得重重的,另一只手不断的比划着,嘴里吱喳着不停。大弟问,我是不是长高了好多,您又使劲的笑着点头。
姨儿是母亲惟一的亲妹妹,名叫五姑,比母亲小三岁,是外公外婆的第五个孩子。母亲说,外婆生育了七个孩子,最后只有母亲和姨儿两个存活下来。天生的轻度智障,发音不清,照料自己都有些许的困难,小时候我们都淘气地喊姨儿为“傻姨儿”。春节拜年,一家人吃饭时,外公外婆都不让姨儿上桌子吃,我们也跟着生分她,但姨儿从来都不烦,总是傻傻地对着我们笑,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。
外公外婆心疼傻姨儿,就把她嫁给同垸男子,方便照顾她的生活。姨儿与姨父育有两儿一女,三个孩子都是外公外婆一手带大。如今大儿子燕舞在本地置房成家生子,小儿子三黑当兵后远在青岛安家,女儿阳春也出嫁生子。
在燕舞才12岁的时候,姨儿全家生活赖以照料的外公外婆年迈离世,三个孩子如离群的孤雁,每日放学后,挤坐在外婆家破旧的门坎上不肯回去,总要等天黑农活做完的姨父来把他们领回家,每天都是如此,真是人见人怜。穿得不成样子,衣服脏了无人洗,破了无人缝;吃也吃不饱,更谈不上有好吃的,全家生活全靠瘦弱的姨父来支撑,幸好所在的垸村民风淳朴,经常有人送吃送穿。
同所有的农村家庭一样,靠种田地养活一大家人十分困难,穷人的孩子耐霜打,三个孩子都在岁月的风风雨雨中,跌跌撞撞的长大成人了。姐弟三个都是身体健全的孩子,两个男孩子高高大大的个子,身高都超过了175,容貌也甚至算得上帅气。正所谓上天是公平的,姨儿一家人总算让垸里的好心人舒了一口气。
前几年,与大儿子一起生活的姨儿,不知怎么的就走丢了接近一年。家人以及垸里人通过多方寻找,最后找到一具不知姓氏的女尸,然后当作姨儿隆重埋葬了。这之后母亲也一直以为姨儿已过世了。小弟与燕舞有些人情赶礼的来往,年底才知姨儿并没有死,已找回了。只是额头有一个大大的伤疤,很是吓人。
母亲撩开您额前的乱发,一个从发际差不多快要到眉心的疤痕深深地刻在您的额头。母亲心疼得已经哽咽了,这走失快一年的时间里,傻妹儿住在哪儿、吃了些什么,刮风下雨你何处藏身。这疤痕又是撞到了哪里,该流了多少的血才自己止住?
“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窗,必将为你打开另一扇门。”您虽不能说清楚一句话,您所受的一切苦难只能深深埋藏在您的心中,我们无处知晓,但是上帝赐予了您一副健康的身体,近一年的流浪飘泊生活,没有让您病倒,甚至额头这样大的疤痕也没让您倒下,您终究被一个好心人领回了自己的家。
我们与您相见时,您满满的笑容和无措,传达着您对亲人原始的爱;当我们挥手与您告别时,您似一个无辜的孩子,远远地躲在燕舞的身后,一脸的茫然与失落。
母亲与我姐弟长久的不敢发声。